2020,耐克阿迪与晋江鞋王终有一战
600年前,一群向往东方、渴望历险的阿拉伯人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漂泊到福建泉州,于此驻留,繁育后代,培养出元代赛典赤·赡思丁这样的杰出政治家。
赡思丁的后人里,最有名是他的六世孙郑和——没错,下西洋的那位,混着一点点阿拉伯血统。
元末明初,战火连绵,赡思丁的很多回族后人流落到福建晋江的陈埭镇定居,隐姓埋名,只求避祸,便以祖先名的最后一字“丁”为姓氏。
阿拉伯人的经商本事,和福建人的吃苦耐劳,开始在丁氏血脉中交融。
先祖们一定不会想到,600年以后,就在这群姓丁的中国后人里,会诞生出中国最重要的一批运动鞋企业家,以至于国人脚下的国产球鞋,除了李宁之外,几乎全部姓“丁”:
361°的丁伍号、特步的丁水波、安踏的丁世忠、乔丹的丁国雄、德尔惠的丁明亮……
曾经,他们只是布衣农民,而今天,中国唯一能比肩阿迪耐克的运动鞋王,就藏在他们当中——2019年中国营收最高的本土运动品牌,全年339亿元营收,离耐克大中华区的434亿营收,已不足百亿的差距。
按过去5年他们各自的增速计算,它在中国市场超过耐克,只需要2.4年的时间。
会是谁呢?
要知道,全中国40%的运动鞋,全球20%的运动鞋,都产自陈埭这方小小的天地。
但晋江鞋企和李宁耐克的斗智斗法,这段波澜壮阔的传奇,却鲜少被人提及。
四十年前的陈埭镇乌河两岸,一些剧变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01
1978年,陈埭人均年收入只有52元。
因为海水浸渍,土壤盐碱化,村民们只能种些地瓜,生计维艰。
很多年轻人不得已,选择弃农经商。
“叔叔你们先拿去吃,第二天再给钱也行!”
村口一个9岁的小男孩赤着脚,背着个大冰桶,在炎炎烈日下追着农民伯伯卖冰棍。
其他卖冰棍的见农民没钱,往往扭头就走,而人小鬼大的丁水波嘴甜,为了生意也甘愿“冒险”。
时间会给他回报,此时距离他创办特步的前身“三兴”,还有8年的时间。
不急,他马上就要见证陈埭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来得多么偶然。
1979年,一个叫林土秋的陈埭村民迎来了在香港打拼多年的哥哥回乡探亲。
哥哥眼见家中破败的光景,心痛不已,丢下一句:“不要埋头种田,办厂!”
随后不久,林土秋收到哥哥寄来的8万元巨款,又跟邻居集资凑了14个股东,用10.8万元开启了陈埭轰轰烈烈的制鞋创业史。
一开始,他买来几台缝纫机,就在自己破旧的石头房子里做鞋。第一年卖皮鞋净赚8万。
“他能赚,我也能!”眼红又不甘人后的陈埭人放下锄头、渔网,叮当的制鞋声渐次响起,家庭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陈埭村的村民们当然不会意识到,他们集体致富的背后,是全球制鞋工业开启的大规模产业转移的序曲。
当时的台湾鞋业掌握世界80%以上的品牌鞋生产和贸易,而毗邻的福建,凭着沿海+廉价劳力成了台湾制鞋产业转移的最佳目的地,比如晋江和莆田。
1983年,运动鞋走俏,林土秋顺势推出晋江第一双运动鞋,其子承父业后,鞋厂改名“鳄莱特”,2008年在新加坡上市,那是后话。
同样在1983年,喜欢吹唢呐的农民丁建通凑了2000块,整了个每天只能产5双鞋的小破厂,家里4个孩子,打样、做鞋底、做鞋面……每人负责一道工序,这就是361°的前身。
后来丁建通偶然看到别克汽车的“子弹头”Logo,觉得图案好,就注册了“别克”,旅游鞋热销全国,名声大噪。
直到1996年别克汽车想进入中国,双方引起纠纷,鞋厂改名361°,销量不降反增60%,2001-2004年蝉联中国运动鞋销量TOP 3,而改名以后,丁建通也把361°交给了女婿丁伍号,自己吹唢呐去了。
话说回卖冰棍的特步男孩丁水波,到1987年,他17岁刚上完初一,告诉爹:我不学了,我要去做鞋。
他拿着多年卖货攒下的零花,和两个结拜兄弟用1500元创立了特步。
没有工作台,他就跑到山上砍倒棵大树,自制了一张鞋台。
后来一个成都商人找到他买鞋,却拿不出订货款,要求赊销,丁水波像当年卖冰棍一样:鞋拿去!一把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等了一个月,成都商人把鞋全部卖光,钱一分不少,又订了几百双。
随后俄罗斯人找上来,丁水波开始做外贸,用鞋换回卢布,晋江45家工厂开始帮他代工。
丁水波心里的战车开始启动:他要做晋江最大的鞋企。
只是没想到这个梦,竟然让他的“亲同学”给搅黄了。
1987年,丁水波的同学、17岁的丁世忠也无心学业,看着父兄举债、辛苦做鞋,他没有选择帮衬家里,而是孤身北上,带着1万块钱和600双鞋闯荡京城。
当所有晋江人都忙着做上门订单的时候,丁世忠主动抢占一线市场,凭着“勤快、嘴甜、脸皮厚”,外加“先卖后结账,卖不完退款”的合作方式,把“草台班子”一样的丁家鞋摆进了全国商场的殿堂——王府井百货大楼和西单商场,销量很快翻了几十倍。
4年后,他带着20万块钱荣归故里,跟父兄一道,在三兴鞋厂的河对岸创办了安踏。
但他亲眼看到,同乡们辛苦做出的鞋子,贴上牌子就能买100,自己带过来的只能卖20。
品牌的溢价深深地刺痛了他。
1990年的“安踏”标签
但他不是一个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福建,另一个被耐克放了鸽子的老乡决定逆天改命。
正是80年代陈埭制鞋的空前盛况,吸引来耐克开办代工厂。
但耐克的代工厂出了一批残次品,却被工人们偷出来卖了。
耐克一气之下放弃陈埭,随后又抛弃了泉州工厂,转到莆田建厂。
倘若没那批工人,或许晋江鞋后来的故事,就只是另一个莆田而已。
他们“坑惨”了一个人,他原本是要跟耐克厂做配套的,这下全黄了。
“当时我就提出了一个口号,宁可不要金山、银山,也要做品牌,要做耐克一样的品牌。”
他在盛怒之下抓住机会,并最终把自己的品牌,带向了国际市场。
是耐克挖的坑成就了他——他不姓丁,他叫许景南,一个拉板车的。
结婚的时候,他家徒四壁,连暖水壶都是从邻居家借的。
但他在拉货的时候,总想着怎么满足别人的需要。
他跟一个矿主谈好,用免费的劳动力换取锅炉里没烧干净的煤。
每天他把煤渣拣出来去打铁,用细灰去烧砖,用纯渣做建筑隔离层,渐渐形成了一条小产业链。
当他攒了些小钱,他就先后创办了包装厂、拖鞋厂、木箱厂、机砖厂,完成了原始积累。
随后许景南投资鞋厂,更是把身家性命都扔进了为耐克做配套的工厂,结果厂子建好,耐克跑了。
但耐克留下了一大批技术工人,许景南就把其中的八成都招了过来,成立“丰登”品牌。
后来嫌名字太土,丰登改成了登峰,又觉得不够洋气,登峰变成了匹克(PEAK,英文“山峰”)。
匹克成了福建运动鞋品牌的先行者,1991年赞助八一篮球队夺冠,从此声名鹊起,成了国产篮球鞋的先锋。
但匹克再热闹,在一个人的面前都只是小弟弟。
1988年,韩国汉城奥运会,身披106块国内外金牌的“体操王子”李宁发挥失常,吊环比赛挂了脚,跳马比赛摔屁墩,就此终结运动生涯。
体操王子李宁
在首都机场,他被工作人员认出,揶揄一句“哪儿不好摔,跑那儿摔(丢人)去了”,李宁心头一凉。
但走廊的尽头,一个等候多时的男人正抱着一束花,热切盼望着他的归来——此人叫李经纬,健力宝集团的老总,他的死忠粉。
随后李宁放弃了国家体操队教练的offer,加入健力宝,任“总经理特别助理”:一边给健力宝自导自演极富体育动感的广告,一边筹办起了运动服装厂,但苦于没有订单。
直到1990年的亚运会,李宁豪掷250万元争得火炬传递权。
1990年8月,李宁在西藏念青唐古拉山下点燃亚运圣火
长达一个月的圣火传递,雪白的“李宁服”刷爆了存在感,亚运会后,李宁收到1500万的订单,开始连年翻番的爆炸式增长。
1996年,李宁脱离健力宝,把李宁总部搬到北京,当年销售额突破6.7亿。
李宁的鞋在全国供不应求,从工厂拉到仓库还热乎着,都不用卸货,经销商就直接拉走了。
那一年,李宁33岁,丁世忠26岁。
距离安踏超越李宁,还有倒数16年的光景。
整个90年代,陈埭还处在作坊式工厂的阶段,国际巨头也还未大举入侵,中国运动鞋服几乎就是李宁的天下。
1992到2004年的奥运会,中国奥运军团领奖,除了“李宁服”,就没穿过其他牌子的衣服。
但李宁真正的危机,也正始于这一巅峰时期。
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袭来,增长陷入停滞,李宁做了一个决定:他觉得自己知识不足,去北大读书充电了,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
除了一年四次的董事会,李宁几乎不再过问公司事务,跟总经理张志勇也是两个月只见一次面。
李宁和时任总经理张志勇
李宁可以潇洒,晋江鞋企却不能。
长期做贴牌代工出口的大量鞋企,曾经一年纯利就达1000多万,但如今面对外贸订单急剧缩水,卢布等外汇大幅贬值,元气大伤,濒临倒闭。
“我们晋江运动鞋5美元一双,贴上外国牌子就卖99.9美元!”
越来越多的鞋企意识到,必须要做品牌了。
但是,起个洋名就OK了吗?
02
如果我问你,谁才是今天中国运动品牌的NO.1?可能多一半人的答案都是错的。
我们来揭晓一下:开头说那个2019年营收339亿,离耐克大中华区差距不足百亿的品牌,是安踏。
李宁的知名度可能更大,但只能排第二,138亿,不及安踏的一半;
特步排第三,82亿,不到安踏的1/4;
361°排第四,56亿,安踏的1/6。
意外么?
回到20世纪末,跟你一样,没有人会相信有一天TOP 4是这样排的,安踏的丁世忠自己也不会信。
安踏早期总部
那时他的头上,压着行业龙头李宁、行销海外40多国的特步丁水波、CBA冠军赞助商匹克许景南三座大山。
但面对金融危机对鞋业代工的冲击,第一个想出办法突围的,是丁世忠。
当时的安踏,已经在经销商的协助下,在全国开了2000家专营店,但知名度很弱。
1999年,当时只有耐克阿迪才会请国际巨星代言,而丁世忠花了80万签下孔令辉。
光签人没用,还得上央视打广告,再花300万。
可那年安踏营收3000万,净利润400万,一场代言吃掉了全年盈利。
家里人拗不过丁世忠:全当这些年厂子白干,让他赌到底吧。
结果,2000年悉尼奥运会,孔令辉实现了大满贯,安踏也跟着沾光,当年销售额翻十倍,突破3亿元。
安踏也一举战胜匹克,成为晋江的“新鞋王”。
但明星代言,安踏做得,其他鞋企也做得。
就像当年蜂拥而上办作坊一样,进入21世纪,晋江人再一次蜂拥而上签明星。
吴奇隆、刘德华、周杰伦、郭富城、谢霆锋、孙燕姿、F4……各路明星纷纷遭到哄抢。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2003年德尔惠1000万从安踏手中抢下周杰伦。
德尔惠总裁丁明亮与周杰伦
2006年德国世界杯期间,CCTV-5近1/4的广告时间都是运动鞋,从此得名“晋江频道”。
到2008年,中国体育用品行业规模达到1039亿,很多业内人士都感叹:“那时候好做太轻松了,开店就好做”。
所有的体育品牌都在无比乐观地准备迎接奥运会的超级红利。
大家都知道奥运年体育用品市场会增长,但没人清楚会涨多少。
大概在品牌们看来,这波增量就是“要涨多少就有多少”。
业内人士者对此有一个比喻:
李宁、安踏、耐克都进了电梯,一个在里边跑步,一个做俯卧撑,一个拿大顶。
别人问他们怎么上来的,他们说是跑步、俯卧撑、拿大顶上来的,其实都错了——是电梯把他们拉上来的。
这电梯,就是2008刺激下的中国体育产业的繁荣。
而就当品牌们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场雪崩式的行业危机正在逼近。
2008年8月8号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李宁正吊在鸟巢半空、享受着几十亿人注视的目光。
他不会想到,李宁公司在21世纪初的辉煌时代,即将落下帷幕,从此痛失中国第一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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