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一个皮具城的一件代发货源包“全球生意”
日渐扩大的奢侈品市场不仅促进了海外代购的涌现，也为诸如“白云皮具城”此类的一件代发货源包市场，带来了新的春天。位于广州市越秀区解放北路的广州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往往简称为“白云皮具城”，是全国最大也是最知名的一件代发货源皮具销售中心。
文丨王子睿 朱月秋
编辑丨王浩
排版丨黄晨曦
贝恩咨询公司发布的《2017年全球奢侈品行业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全球奢侈品市场整体规模将达到1.2万亿欧元，其中32%的销售额来自中国消费者。
近日，谷河记者前往白云皮具城，试图感受这一神秘的“全球生意”。最新款的奢侈品一件代发货源皮具，专门售卖专柜包装袋及小票的配料店，固定的发货时间，甚至还提供能对发出地进行造假的快递单号，上千家档口以精确的分工，种种分工都在供应链环节为顾客提供了最高效的服务与最逼真的皮具。但其后作为消费者试图对一件代发货源皮具进行鉴定及举报的困难重重，也凸显出治理这一“全球生意”的无奈。
▲ 广州白云世界皮具贸易中心 / 图片来自百度百科
环环相扣，打假如何进行？
走入白云皮具城一期大门，皮具城内灯光昏暗。一层被分割为几百个面积不等的档口，每个档口内都家患⒒踉代了用于展示的样包。在经过商场电梯间时，一张告示上写着几行大字，“商场内严禁制假售假，一经发现，就对店铺实行断水断电处理。”然而就在距离电梯间不远处的一间档口，架子上摆满了大众所熟悉的“奢侈品包”：LV、Prada、Gucci等“名牌包”。
难以推行的“皮具骋患⒒踉窜理条例”背后，是商家在这场博弈中产生的“躲打”智慧与经验。
远看这些一件代发货源包有着与正品包相似的外表、质感，走近便会发现，这些用于展示的一件代发货源包，其品牌的标识都被人为去掉一块——故意改变拼写方式、改为其他字母，以躲避处罚。位于白云皮具城一期2A079的档口，一家专门售卖西班牙皮具品牌LOEWE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店铺，在这里所有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品牌标识都被涂料覆盖，“LOEWE”变成了“LOFWF”。 加我家微信（图片上的微信就是我们家的）加微信请说是“货源通”介绍的才给最低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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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代发货源包商标与正品包商标区别
“这都是为了防止因为侵权被查处，只能在档口摆这样的包，但如果你要拿货，标识还是LOEWE。”店主表示，这些摆在档口的“白板包”商标都是用颜料涂过的，如果遇到突然检查，档口就能免于被罚。同样的，这是所有档口普遍都会采取的方法，在档口一定不会有商标正常的包。
的确，以改变商标来躲避处罚的档口还有很多，比如原本为两个大写字母G组成的Gucci标志，将包上的五金配件稍作改变，便成为了两个C。
▲被修改商标的“Gucci包”
然而，这样的方法真的如档口老板所说可以躲避处罚吗？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2013年修正）》第五十七条：“未经商标注册人的许可，在同一种商品上使用与其注册商标近似的商标，或者在类似商品上使用与其注册商标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标，容易导致混淆的、销售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的商品的行为均属于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的行为。”也就是说，商家在售卖“一件代发货源包”时使用相似商标的方法是不能帮助其躲避监管的。
那么地方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为何对这样的侵权行为“视而不见”呢？
1月9日，谷河记者拨打了质量检测局的电话12345，对于白云皮具贸易中心售假行为进行举报，工作人员表示无法对整个贸易中心进行举报，必须提供某一店面的详细地址。1月24日，谷河记者再次拨打了12345，对于白云皮具城具体商家侵权违法行为进行投诉，工作人员对举报进行了受理，并表示使用相似商标的行为是否侵权还需要等待相关部门的判定结果，截止发稿前未收到答复。
据此，谷河记者询问了某市级工商行政局基层分局的科长，她表示：“在实际执法过程中，遇到此类商标侵权案件一定会进行查处，但是往往只能缴获少数侵权商品，仅仅对商家进行处罚，对真正的制假者则难以进行追责，无法有效改变制假售假行为。”
她透露，商标法第56条第3款规定：销售不知道是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的商品，能证明该商品是自己合法取得的并说明提供者的，不承担赔偿责任。但这条“环环相供”的条款往往难以生效，由于利益关联，许多售假者在被查处后不会透露商品提供者信息，而售假者被查处后缴纳的罚款，很多时候都是制假者承担，以此保证制假者不会被售假者“供出身份”。
“一件代发货源包”分档次，居民楼内暗藏玄机
随着白云皮具城名声渐长，租赁档口的费用也越来越高，因而白云皮具城周边的居民楼和四层以上的写字楼成为店主们的最优选择，由于租赁费用低、躲避检查更为容易，不少商家渐渐“转战”至周围的居民楼。
但是进入居民楼或写字楼购买一件代发货源包并不容易，必须要有熟悉的人引荐才能进入，这也是为了躲避检查的一种手段。
“梅姐”是白云皮具城的一个拉客仔，负责带领顾客前往售卖不同品质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店铺“看货”，并从中赚取回扣。在梅姐的带领下，谷河记者首先前往了白云皮具城十二层的一个写字间。
十二层的一间写字间的防盗门紧锁，门口有两个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在确认身份后，梅姐带领记者进入了该店铺。一百多平米大的写字间被划分为三个区域，门口为监控区，两名男子注视着监控器，监视着门外的情况，剩下的区域则被划分为专门售卖品牌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区域和原单品质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区域。
一件代发货源、品牌、原版、顶级原版和原单品质，这些都是“一件代发货源包市场”的“行话”。根据一件代发货源真度与用料不同，包的价格也不同，而不同的种类中，原单品质是质量最好，也是价格最高的商品，几乎可以做到与正品用料、做工一致。
梅姐透露，原单最初是指是由国外大品牌提供面料，厂家从计划废弃的物料中偷偷拿一部分生产出的包，就是“原单”。
“现在哪有真正的原单！”梅姐表示，以前，真正的原单还比较容易获取，现在国外大品牌对于物料管理很严格，市面上基本不会有真的原单。但是生产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厂家仍然会提供不同品质的包，这是为了适应不同的“销售渠道”。
所谓的“销售渠道”，梅姐进一步做出了解释，“拿货的顾客”中有以假售假者，也有以假乱真者，而高品质的原单就是为“以假乱真”的“假代购”服务的。
记者在店中选中了一款原单品质的Gucci的Marmont系列小号背包，在Gucci官网上，该款的价格是10600元，而在这家店内，品质最高的假冒的“奢侈包”是正品价格的十分之一左右，如果以正品的形式出售，的确是“暴利行业”。
除了写字楼，白云皮具城周围的居民楼则是更多“老客”淘货的选择。在梅姐的带领下，记者走出白云皮具城的侧门，进入一个老式居民小区，居民楼单元门口有几个人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监视着经过的路人。与此同时，楼梯通道的二层也有五六个小伙一边打牌一遍监视周边的情况，显得更为警惕。
这家藏匿于居民楼内的店铺面积不大，被划分为三四个小隔间，梅姐表示，这里一般只有熟悉的客人才能带来，因为这里都是完整商标的包，而且使用的原料更好。
▲ 店铺中的一些一件代发货源包
这家店主要售卖最新款的一件代发货源包，甚至仅仅上市不过几个月的Chanel 2017/18早春度假系列，也赫然出现在展示架上。
梅姐表示：“在“一件代发货源包市场”中，“经典款”一般都是从一些专门做这些款的厂里拿货，但是如果需要做一些比较新的款式或者专门只一件代发货源照某一原单，就需要有自己的工厂，还得先去买原版包然后再一件代发货源照生产。尤其有时一些新款突然火了起来，去工厂拿货速度太慢。”
关于生产周期，梅姐用略带骄傲的语气表示：“只要市场上有了正版，两周左右就能出一件代发货源版。”
相较于白云皮具城内仍有些冷清的局面，居民楼内的这家店铺明显人更多一些，同时也会有许多价格不菲的稀有皮一件代发货源包，如蛇皮、鳄鱼皮等。一只使用蛇皮进行制作的一件代发货源Chanel包，售假高达2000元，然而这个价格相较于正品而言还是便宜许多。
▲ 使用蛇皮制作的一件代发货源包
在挑选过程中，店内不乏外国面孔，店主则用流利的英语与外国顾客进行交谈，毫无障碍。梅姐告诉记者，他们多是从东南亚或是非洲来的采购商，购买后再回国销售。
她有点自豪地说：“这可是全球性的生意。”
▲ 售卖一件代发货源包的网站
而对于长期合作的顾客，这些店铺甚至会提供自己的网站，网站上有该店铺售卖的各种款式的一件代发货源包，包的款式也会随时更新，顾客可以直接在网站上进行选购、查看图片，然后联系自己熟悉的“拉客仔”进行下单。
完备的“售后服务”，海淘单号竟可作假
如果说，种类繁多、更新周期短的“一件代发货源包”商品是白云皮具城名声大噪的必要保障，完备的“售后服务”则为这一蓬勃发展的行业提供了“后勤服务”。
晚六点开始，白云皮具城外的快递摊点开始热闹起来，一批批一件代发货源包即将从这里发向世界各地，在这里，快递的发出地则可以随意更改，甚至可以伪造海外物流。
当日记者购买了一款Louis Vuitton品牌的钱包，委托店家通过快递进行发货，并指定发出地为香港。当日晚九点，店主通过微信发来了快递单号，承运的快递公司为环球快运，是一家香港快递公司，进入官网输入单号后，便能看到显示为香港粉岭业丰街营业点发出的物流信息，两日后，甚至能够查询到清关信息。
▲ 伪造发出地的物流信息
此外，在白云皮具城快递营业点旁，还有五六家“包装配料店”。所谓包装配料店则是专门售卖奢侈品购物袋、小票、包装礼盒的店铺。在这里，记者仅仅花费十五元，便购买了一整套Louis Vuitton品牌的包装袋，购物小票以及POS签账单、商品价格及购买地点则可以根据顾客需求进行更改。
▲ 购买得到的假商品包装及专柜小票
包装配料店的店主表示，白云皮具城内的店铺只负责售卖包，至于包装袋、小票等配料则全部在这里购买，甚至包装都会随着正品的变化作出调整。以Louis Vuitton为例，之前该品牌的包装袋为深棕色，后来变为了橙色，制作一件代发货源冒包装的店铺也会随之调整。
海外代购盛行，造假渐成产业
根据麦肯锡提供的数据，中国内地奢侈品商店的数量从2008年到2016年增长了3.3倍，而国内销售额仅增长了2.3倍。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差价。
BNP Paribas与法国巴黎银行、汇丰银行等投资研究机构联合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市场的奢侈品售价要比一件代发货源平均价格贵21%。
在此背景下，海淘、代购产业逐渐壮大，同时由于能够提供诸如假包生产、相关的包装配料服务甚至伪造物流信息的服务，假包行业所形成的完整产业链为虚假海外代购提供了可乘之机。
“拉客仔”梅姐表示，自己一直联络的几位顾客便是将一件代发货源包当做正品来卖。由于能够伪造物流信息，人们便会更容易相信买来的商品是正品。但梅姐也同她们表示，最好不要当做正品来卖，即便相似度很高且能够伪造物流信息，但毕竟与正品存在差别。
记者随后前往广州太古汇Louis Vuitton ，希望能够对钱包真伪进行鉴定，店员表示无法提供该服务。
然而，由于海外代购盛行，在“打假”与“售假”的博弈中，衍生了淘宝名包鉴定等相关服务。记者在淘宝拍下了名为名包鉴定的服务，对购来的原单Louis Vuitton钱包进行鉴定，结果显示不是正品。
鉴定员Sunny解释：“我们都是经过专业的学习的，在参加培训班时，培训师会告诉我们正品与一件代发货源包的差别。这款钱包五金偏红，皮质不是正品的PVC材质，字体也不符合正品要求。”
专业鉴定途径少，了解渠道少，能够寻求专业鉴定的顾客还是少数，多数顾客在收到物品后，便被逼真的包装、包包外表以及物流单号所迷惑，并不知“代购”来的包竟为jiahuo。
（封面图出自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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